不知何時，遠處傳來一聲清越的嘶鳴，神鵠張開巨大的雙翼在她上方盤旋展開，接著一道鍛天綾從天而降，將她兜頭罩住。

沐凡歌一動沒動，不知過了多久，總共經歷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，一切終於結束。

她只感到自己仿若脫胎換骨了一般，身體輕盈地就好像一片羽毛，一道清風，只要微微舉步便可憑風而去。目力之所及，小到飛鳥的羽毛，樹葉上的紋理，大到青山綠水，天地纖毫，盡收眼底。

這一切皆是平日裏看慣了的風景，今日看來卻尤為遼闊，尤為寂寥。

她心中似乎一下清明了許多，種種執念都已遠去，朝雨大師、漠明、君傾……早就已經沒有恨了。

只是她還有一事未明。

她躍上了神鵠的背上，直沖上九天雲霄，重返仙宮。

一時間弦樂齊鳴，百花齊放，仙娥為她引路，仙君向她稱頌。

一路進了仙宮，仙殿上眾位仙君仙子早就列作兩邊，大殿的當中正坐著天君，他的側邊正是那個一身墨綠色綢衣，尊貴非凡的聖尊殿下。

只見他面無表情，目光比往常都要深遠，她方與他對上一眼，槐桑便轉過了眼神，不再看她，她心中一楞，連忙垂下眼眸。

天君啰啰嗦嗦說著話，讓她入了仙籍，種了仙根，仍舊恢覆朔光仙子的名號，凡間種種皆如過往雲煙，都是一番歷練。

聞言她又把張開的嘴乖乖閉上。

“既然如此，我看聖尊的九霄太虛宮中還缺一名管事，朔光仙子若是不嫌棄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

天帝話音未落，槐桑冷冷的聲音便將他打斷。

聞言眾人又是嘩然，經過這麽多事，幾乎所有人都已知道槐桑聖尊與朔光仙子之間的關系，仙界的神仙其實只要經過天帝王母允許，亦可婚配，因此大家也都不以為異，槐桑聖尊想要找個仙侶，那可是天大的事情，天帝多少公主，還有原本就與江輕石有過婚約的舜濟龍王的合歡公主，那身份都比朔光仙子尊貴百倍，她們該是合適的人選。

不過既然槐桑聖尊已經屬意朔光仙子，天帝又將她安排在九霄太虛宮，那便是有意要討好槐桑聖尊，可是聖尊居然拒絕了？

眾人一頭霧水之時，只聽天帝又問道：“不知聖尊意下如何？”

沐凡歌聽到他的聲音心中不由一沈，再一次擡眸望向了他，而他也在垂眸看著自己，目光中淺淺淡淡，陌生得令人體會不到一毫情感。

“渙春園荒廢已久，正缺一個看園人，我看朔光仙子還是歸回原位，繼續給渙春園看園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天帝正要說話卻被槐桑打斷。

“至於清音仙君，他這擔子一挑就是五百年，是時候該換個人了，就讓他來九霄太虛宮管事吧。”

聖尊之話自然是一言九鼎，何況是這等小事，天帝自然由他安排，雖然大家都不明就裏，槐桑聖尊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回去渙春園，卻不知為何將朔光仙子安排在那裏，那個園子早已經今非昔比，要朔光仙子代替清音仙君清掃園子，那可不是一個好差事。

偌大的渙春園中，沐凡歌便一個人打掃著園子，她曾見過清音仙君幹這個活，她原本以為那對神仙來說根本不算什麽，可在渙春園中的這些葉子並不能用法術搬運，只能一掃帚一掃帚地清理，好在當年在雲霞派朝雨大師也時常罰她做這做那，她早已習慣。

比起這個，更令她在意的是槐桑的態度，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，兩人連生死和天劫都已經過，琰王魔君已死，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三界，為何到了此刻，他反而像是換了個人一般，對她不冷不淡，反倒保持了距離？

她原本以為他會回來，這才派她來渙春園中看管園子，她白天打掃，晚上就坐在樹下，摸著那已經失去魂靈的槐桑聖樹，等著這棵樹的樹神來找回這個原形，也便能來見她，可是她等啊等，等啊等，他就是不來，從來沒有來過，就連辰宇、安塵、兮妹，還有其他須臾人也從來沒有來看過她，她可真有點想念他們。

應該說，從她回來以後，就好像大家都將她遺忘了一般，再也沒見過其他神仙。

她這個神仙做得，也並沒有多逍遙快活，反倒像是失去了一切。

等到第十五天的時候，她便離開了渙春園，上九霄太虛宮去作客。

這個什麽聖尊，恐怕又因為些什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生悶氣，既然山不來就我，我就去就山，她可不像堂堂聖尊那樣小肚雞腸，不論有什麽誤會，解釋清楚便是。

天帝雖安排了這個職位給她，卻也沒有禁止她的行動，她還是可以到處走動，只是先前她人生地不熟的，哪裏都不願去。

九霄太虛宮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，她渡劫之前在這裏生活過，現在想來就好像做夢一般。

她敲響了宮門前的門環，來應門的是清酒。

“清酒，是我……聖尊在嗎？”清酒見到她先是一喜，隨即眼神閃躲。

“仙子請回吧，我們聖尊……找天帝商量公務去了，不在府中。”

“商量公務？”沐凡歌狐疑，“他怎麽會去商量公務，他這人最不喜歡處理公務，清酒，你是不是騙我？”

“我……我沒有……”被沐凡歌再問了一遍，清酒的聲音便低下去幾分。

“朔光，別難為孩子。”兩人僵持了不多久，清音仙君終於出現解圍，“聖尊確實不在府中，你請回吧。”

“怎麽會……”連清音都這麽說，難道他真的轉性了？

“他究竟在忙什麽？他……可讓你們帶話給我？”沐凡歌仍是不死心。

“沒有，聖尊什麽都沒說。”清酒說完卻看著清音仙君，清音也向她搖了搖頭。

她悵然若失地離開了九天太虛宮，回到了渙春園。

接著一連十天，她天天都去九霄太虛宮中報道，可是一連十天都吃了閉門羹。

她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麽，一天兩天她可以接受，可是一連十天，她饒是再愚鈍也不能再騙自己，槐桑就是在躲著她。

難道是他變了心？

是啊，天上這麽多漂亮的仙子，想當他仙侶的多不勝數，他先前還騙她，想來是個男子都是把持不住的。

可是即便如此，為何他不向她解釋，不告訴他真相，連一句話都不屑給她，連一面都不願見她嗎？

他究竟將她當做了什麽？

這天晚上，她喝了點酒，坐在樹下，一時感慨萬千，又是哭又是笑的，幸好並無旁人，否則見了她這樣，指不定會向天帝參她一本。

她本來就沒做幾天神仙，還不大知道規矩，便一時管不了那麽多。

想想她這輩子修真究竟是為了什麽呢？

小的時候是為了沐謙真人，還有朝雨大師，她一心只想與父親一起，隱居山林，不問世事。後來朝雨大師一死，自己身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揭穿，那時開始她便不知道為何修真，

直到他們都說她是朔光仙子轉世，為了拯救天下蒼生，她必須修真，再後來，她是為了槐桑聖尊……

可是到頭來，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，她這個神仙做得並不快樂，她望著雲端這下這熙熙攘攘的眾生，還不如他們活得逍遙，快活。

還不如一個凡人。

她白天已經向南天門的天將打聽過，凡人要修成神仙千難萬難，神仙要做人還不簡單，不過是跳入六道輪回，便可重新轉世投胎。

既然做神仙不開心，重新投胎便是，做人也好，做狗也好，只要吃飽了飯，有一片遮雨的地方，日子便不會太難過，那麽沒心沒肺度過一生，也總好過這樣做一個不知所謂的神仙。

若有來世，她必定不會走上修真之路。

她只想當一個平平凡凡的人，就好像當年槐桑聖尊對朔光仙子的祝願那樣，他是對的。

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，她可能終究不是她。

想著想著，她腳步不由往南天門而去。

“聖尊，別看了，朔光仙子早就回去了。”

清酒的聲音冷不丁冒了出來，已在院子中呆立了半日的槐桑這才回過神來。

“是嗎……她是何時走的？”

“差不多有半日了。”其實已經有大半日了，清酒見他朝著宮門的方向站了這麽久，任他和花魂兩人如何嬉笑打鬧，他都紋絲不動，於心不忍，這才出言提醒。

“今日可是你去應得門，她可曾說了什麽？”槐桑又問道。

“她問槐桑今日可在宮中，又問聖尊何時回來，聖尊可有什麽話要帶給她……”清酒掰著手指頭一句一句道來，這些話他每天都要說一遍，說得他都能倒背如流了。

槐桑像往常那樣，聽完這些話又是出神片刻，接著點了點頭，便打算轉身回房。

“其實聖尊若是相見朔光仙子，我現在再把她叫來，她一定會來……”清酒在一邊又小聲說道，這幾日槐桑聖尊總是愁眉不展，對比朔光仙子還未渡劫住在九霄太虛宮的那幾日，簡直天差地別，他也不明白，為何現在朔光仙子堂堂正正渡劫飛升了，槐桑聖尊反倒不願見她。

可是他們都看得出來，他不僅在為難她，也是在為難自己。

“不必，已經沒有時間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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